夫妇老苦经
夫妇老苦经
她老了,乳房也挂下来,像一口袋面粉,他们家乡的河水奔流,两岸的人民换了一茬又一茬,像夏天的萤火虫,一闪一灭的,而河水映照月亮的能力不会有什么变化如果我再为无常而悲痛,我就是一个十分愚昧的人。

作者简介

杨键
杨键 诗人

杨键生于1967年,曾当工人,亦研佛教,自1986年起专心习诗,现居安徽马鞍山,长年守于乡村山林,世人皆匆匆求进步,他独向往“无”的文明源头。

杨键生于1967年,曾当工人,亦研佛教,自1986年起专心习诗,现居安徽马鞍山,长年守于乡村山林,世人皆匆匆求进步,他独向往“无”的文明源头。
有时候,人连衣服也不脱,就睡了。
他害怕脱衣服时,把自己脱醒了,他害怕清醒,也怕光。
有时候,人连澡也不洗,就睡了。
他害怕洗澡时,把自己激醒了。
但大部分时候,他不得不醒着,不可能老睡着!
这不是一座城市,这是灰蒙蒙的水泥厂。
我们的房子拆掉了,我们的狗也死了,倒在运河边,像家里的一个老人,眼睛睁得比平常大一点,像闪亮的小玻璃,疲惫不堪的阴茎,拖得很长。
运河上一条船也没有,岸边浮着看不下去的垃圾,和臭烘烘的气泡。
我们的桥,半月形的,在远处,令人想起生命是柔和的,绵延无尽的,(如果生命不是永恒的,活着干什么呢?
)只是我们的烦躁,越来越小的耐心,使我们再也造不出那么精细的护栏,而柳树的枝条还是轻松地悬挂着,那都是不屈的泥土的功劳。
我凝望着今天的河水,我的生命暗淡了,它好像正处在薄暮向夜晚转换的时刻。
随后,我的视野展开了,看见每一个下班的人,都像一列气喘吁吁的火车,在那半月形的桥梁上通过。
树木,湖水……这是轻盈的灵魂上的斑点,记忆的斑点,像衣服上的渍痕。
我们都忘记了,生活在幻影里面,不是生活在对幻影的映照里面,我们死去了,像真的死去了一样。
我们摸到了,像真的摸到了一样。
我们已经说不出什么好话了,我们的嘴唇是灰色的,眼眶也是灰色的,我们已经说不出柳丝一样的语言。
我们都忘记了,树木,湖水,这是轻盈的灵魂上的斑点。
我们的欢乐是神秘的,仿佛来自寒风在坟头上形成的薄烟。
死亡是一条变化的河流,很快就变成了生。
家也是一条变化的河流,很快就变成了鸟的家,蜘蛛的家,和蝙蝠的家。
爱情也是一条变化的河流,很快就变成了怒目相视的仇恨。
人也是一条变化的河流,很快就变成了皮包骨,居然连呼吸也不能保留,连一根针也不能带走。
死亡啊,多少死亡白白流逝了,连一个肃穆、端庄的世界也派生不出来。
很快,落日的光暗淡了,连人世的语言我们也会忘记。
光线洒下来,像一阵阵细雨。
在棕榈树下,请原谅我脸上的愁容,原谅我困窘的黑暗,像一条污浊的河流在这里的玷污,但主要是玷污了我自己温馨的,轻柔的生命。
多少年过去了,悲痛消磨着我,像爱情,我一直就没有长大,我的脑海里仍是那石牌坊倒下来时的轰响,我的恐惧来自于对它的响应,我本可以放下这些,因为我的生命里,没有石牌坊,也没有两只怒吼的狮子,我的生命是轻盈的,像在傍晚时你抬头看见的落日给予人世的光辉。
我本应该欢喜地过日子,可是我愚蠢地用痛苦惩罚着自己,仿佛只有跟痛苦对应才是正确的,我就这样浪费了我在世上的光阴,我的心是可以回应着夜晚沉睡的群山的寂静,请原谅我吧,我是可以这样的,让那痛苦的折磨过去,像火车把铁轨都磨亮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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